中华读书报2000年5月31日12版转载了羊城晚报5月15日蒋子龙先生的《在越南感受数字》一文,以大量数字生动地写出了在越南访问时的切身感受。这种以数字说话的文章可以使我们非常具体地了解域外的人们究竟是怎么生活的,有时也能照见我们自己的影子。正好我教的这个班百分之九十是越南高级进修生,他们都出身于越南各名牌大学中文系,有的还在北京大学或中国其他大学进修过。他们或是大学讲师,或是越南中联部、外交部、外办、友协的官员或高级翻译,其中一位在驻广州领事馆工作过多年,还会说广东话!个个都是中国通。我担任的是每周六节的主课高级汉语,主要学现当代小说,着重帮他们提高分析与写作能力,照例兼班主任。所以有较多的机会和他们接触,经常进行“亲切友好的谈话”或者“坦诚地交换意见”。我说起此文,有人高喊:“他们挨宰啦!”学生们仔细阅读文章后说:“他们没有挨宰,不过有的情况没有说清楚,不够全面。”“有些中国人写的文章也有这个问题。”我说,蒋子龙在越南就这么几天,说得这么清楚就不容易了,你们别要求太高!
简单地摆出一些数字,由于缺乏参照系,有时就难免会引起误会。要说蒋子龙的文章有什么遗憾,那就是没有交代越南盾和美元、人民币的比价,于是读者必然就会以自己最熟悉的货币来估量这种外币的实际价值。其实不过2000字的蒋文有6处提到美元数,而且强调指出“越南人的数学都很好,一会儿用越南盾计算,一会儿用美元计算”,可就是没有说明比价究竟是几许。所以光看“8个人,中午一顿便饭吃掉64万盾”,一顿晚饭“一结帐竟是97万越南盾”,一顿饭钱数以万计,而且达到两位数,别说蒋子龙“有些眼晕”了,恐怕中国人谁都得吓一跳,以为是多写了一个“万”字之误。比如阮作家“以1.2亿越南盾的高价卖出去一部30集电视连续剧剧本”,没准不少中国作家都会对这个论亿的“高价”羡慕不已。其实1.2亿越南盾仅合人民币70000多元,平均每集只有2000多元。如果是中国作家,大概只有在被绑架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如此贱卖,因为据说如今开价一集万元已经“心太软”。越南盾和美元的比价现在约为14000:1,和人民币则为l600:1。他们这两顿饭分别为人民币400元和607元,他们吃午饭的地方是北越最有名的风景区下龙湾,位列“世界文化遗产”,8个人一顿午饭400人民币,多乎哉?不多也。晚饭他们点了“几盘越南生菜,两盘炒菜”,海虾个儿虽不大,却是两盘,荤的素的加起来足有十个八个,况且主食不是普通米饭,而是“每人一碗粉丝汤”。同样是酒,饭店中要比外购贵得多,所以饭店通常不许客人自备酒水。而他们不但“要了几瓶啤酒”,还有“一瓶号称‘小茅台’的白酒”呢。笔者与同事们今年一月与五月间曾去海南岛和普陀山等地旅行,多次吃过水平不高于蒋子龙先生们享用的饭菜,没有任何酒水,十人一桌,二三百元。他们吃晚饭的地方虽然是个小店,毕竟是在海滨的风景区,价格岂有不贵之理!只好怪你“自投罗网”。所以他们有“小茅台”和几瓶啤酒的这顿,花607元确实“没有挨宰”,至多是稍贵了一些。“上了汽车,大家都抱怨这顿饭上了大当”,不大了解情况,抱怨几句,亦在情理之中。但文章说它“简直是贼店!”恐怕是言重了。
如果说货币比价是一种横坐标的话,那么将“工资”置于整个“收入”中考察就可以看作是将它放在了纵坐标上。许多数字只有置于纵横坐标之中才能真正揭示出它的本来面貌和本质。他们八人一顿饭“差不多吃掉了一个普通越南人两个月的工资”,应该说是“情况属实”。这种事情在中国似乎更多,且不必是“大款”所为。“工资”在中国和越南都不等于从单位得到的“收入”,在中国不少单位的人们“收入”要比“工资”多得多,在越南则略多。蒋子龙的文章已指出“越南人几乎没有不干第二或第三职业的”,可惜他忘了问一下一般人主业与“副”业的收入之比。那位在电视台主持节目的作家收入极高显系特例,缺乏普遍性,但一般人的兼职超过本职工资一两倍则并不少见。据说大学教授因专业的不同月工资在100-300万盾之间,相当于人民币625-2000元。大学教师多在民办大学或外语教学中心之类的地方兼课,每月还可增收一倍以上,我的这些学生几无例外。简单地从工资数字来看,越南知识分子的收入较低,其实不然,因为加上额外收入就相当可观。我的这些学生人人都有摩托车,而且多系进口货。七、八年前中国的大学教师们月收入也不过如此。记得1993年我校党委书记向大家表示说,清华大学教授年收入已经达到了一万,咱们北京语言文化大学也要尽快达到这个目标才行。越南“革新开放”比我国晚大约十年,所以普通越南人月工资能够有40-100万越南盾即人民币240-620元,应该说也就不少了,十年前咱们不也差不多么?有的也许还到不了呢。一个学生说,他们是“主要工作次要收入,次要工作主要收入”,他们对这种情况也很不满意,据说已经在越南国会会议上提出了这个问题。
自七十年代末以来,我国的开放程度越来越高。来华学习汉语的留学生每年多达五六万人,日本、韩国、越南、美国、澳大利亚、法国等不少国家或其中的许多学校都将汉语作为第二外语,甚至第一外语。学中文、懂中文的人越来越多,中文报刊的外国读者也在日益增加。我的一个学生自云每天要看二十多种中文报纸,比我这个自以为已经读得算很多了的老师竟多出一倍有余。所以我想,我们的作者们在写涉及外国的文章时,有时恐怕还要多考虑一下,“如果外国读者看了以后会怎么想”的问题。